在我心目中,如果选择一种花象征中国军人的风采,那一定非木棉花莫属了。
木棉花又叫英雄花。清人陈恭尹诗云:“浓须大面好英雄,壮气高冠何落落。” 木棉花以“树”的形式存在,它高大伟岸,笔直挺拔,亭亭如盖。春天花开时,常见不到一片叶子,唯有满树的花,在树冠之上,成片的红色犹如英雄的鲜血染红了树梢,火红的花体像英雄心中的烈火燃烧。
初见木棉花开,那是1979年2月17日,我所在的部队从广西崇左水口关出发,投入到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战场。当时正是木棉花开的季节,走在行军路上仰望路边一株株挺拔的木棉树,满树红花绽放,在蓝天白云下,木棉花怒放的身姿令人震撼!一旁同行的一位资深女护士告诉我们:“这就是木棉花,也被称为英雄花”。
后来我发现,在祖国的南疆边陲到处都有木棉树,木棉树往往是周围树木之中最高大的。木棉树酷爱阳光,在行军休息的时候,我望着眼前的木棉树突发奇想,我个人觉得木棉树之所以长得高,正是对阳光的向往让它们有了信念,他们爱努力的向上攀,不论多难,从不选择低头,从来都是昂扬向上。怒放的木棉花是树的魂,它最高处绽放笑容,展现出来的就是一种傲视群芳的英雄气概。
望着满树的“火焰”,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首长在誓师大会对参战官兵的勉励。军人,活着是一面旗帜,倒下是一座丰碑,用青春和热血捍卫祖国的尊严,因为你们心中装满了对祖国人民的无限赤子情怀。那一刻,我的耳畔仿佛响起冲锋号声,流淌在血管里的鲜血,不由得开始沸热,不由得开始奔腾。在前线的二十八个日日夜夜,在院长侯良君的带领下,我们这支身穿白衣的“红十字”战斗群体,冒着敌人的炮火,置个人生死于度外,在阵地上给伤员包扎、做手术,在血与火的战斗中,践行着自己的誓言。
在战地医院,我每时每刻都被战士们的英雄事迹感动着。记得一天深夜,从战场送下来一名小战士,左腿膝盖以下的小腿已经血肉模糊,由于失血过多他已经昏迷不醒。这位小战士是在潜伏战斗中,不幸被越军炮弹击中,身负重伤。为了不暴露潜伏小分队目标,防止剧烈疼痛发出的呻吟,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衣领,衣领都被咬的粉碎。
从部队的内部报道中,我还知道有一位战士,为了给被雷区阻挡的后续部队开辟通道,在踩响地雷后,拖着两条伤残腿脚,艰难挣扎着向前爬行,最后用身躯滚向地雷阵,用自己年轻的生命,为战友们开辟出一条直达胜利的通天大道。
在那场正义的战争中,我们无数优秀中华儿女将血肉之躯留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,将绚丽的青春定格在18、19、20岁左右的岁月中。
岁月悠悠,光阴荏苒。再次看到木棉花开,那是三年前,在广西龙州烈士陵园,龙州烈士陵园掩埋的都是我们部队的战友。2019年初春,为了缅怀和祭奠牺牲的战友,我们这些退伍的老战士从全国各地赶来,参加了英烈英魂回家的祭奠仪式及英名墙揭幕仪式。
走在陵园内,沿途有许许多多的木棉树,或独处,或群落,都出落得英姿飒爽,满树腴美的花朵如潮澎湃。在行进的路上,源源不断的老兵向潮水一般涌向这里,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。
我们这些老兵军帽上戴着闪闪的红星、领口处鲜亮的领章、胸口处不朽的军功章和纪念徽章。有的老兵携带自己的老伴,还有的老兵拄着拐杖、坐着轮椅、戴着墨镜、晃着假肢来到这里。40年后的3月12日是332位英烈回家的日子,这一天,在战友和亲人们“回——家!回——家!回——家!”的呼唤中,英烈们的英魂得以回归到了祖国的怀抱。
我在心里默默祈祷,战友们,经历了40年的颠簸40年的流浪后,今天,你们终于回家了,回到了祖国宽厚、温暖的怀抱里。你们就像落下来的木棉花,虽然凋零了,也要用自己的身躯滋养脚下的这方土地。
在陵园我默默地仰望苍穹,眼前浮现出木棉树的身影,我固执地认为每一株木棉都是一个个不灭的军魂,每一株木棉都是烈士们永远高昂的头颅。在祖国的南疆那些被忠骨构成的山峦,那些被鲜血浇灌的花树,就是我们中国军人用热血染出的风采。
今年2月8日,我准备借在广西南宁出差之际驱车赶往龙州,准备在此祭祀牺牲战友的在天之灵。没想到广西百色突发疫情,高速龙州道口封闭。我只能在南宁住下,仰天为战友们祈祷……
在南宁,我再一次看到了木棉花开,徘徊在木棉树下,细细打量那舒展光洁的枝干,只见它刚直舒展,层次清晰,火红的木棉花,开得红艳又不媚俗,始终透着那般傲然正气。望着眼前的木棉花,我突然想起了上个世纪反映对越自卫还击战的一部小说《高山下的花环》,那是一部感人肺腑的小说,作为一位老兵我曾多次阅读,每一次阅读我好像也到了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上,透过那浓浓的战火,我看到了一个个最可爱的英雄,他们那样光彩高大:连长梁三喜无私奉献,舍己为人;副连长靳开来豪爽大度,身先士卒;战士薛凯华胸怀大志,才华过人;军长“雷神爷”嫉恶如仇,一身正气;爱开小差的赵蒙生经历了战场中血与火的洗礼,最终为战争的胜利立下了大功。
“位卑未敢忘忧国”,小说里这群军人,就是那场战争的一个缩影,他们身上蕴藏着中华民族那刚毅不屈的精神,像一颗颗燃烧的灵魂,让人仰视让人觉醒。如今,战争已经结束,那些浓烈的血腥、滚烫的弹壳和刺鼻的硝烟,早已远离了我们的生活。作为一个老兵,任何时候,都不能忘记历史。唯有国家强大,才不会受人欺负;唯有珍惜今天,才能把握未来。
此刻,如云似海的木棉花,给人们带来阳光与温暖,构成春天里一道最动人的风景。一片片鲜红的花朵,像一面面血染的红旗,像一盏盏高擎的火炬,更像英烈们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的精神!
面对着盛开的木棉花,我默默祈祷!安息吧,长眠在南疆木棉树下的战友们。你们的赤子丹心,在泥土、在云端,永远像怒放的木棉花,需要我们去仰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