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喜欢舒婷的诗。从读到她的第一首诗,就喜欢。至于为什么喜欢,自己也说不清,反正就是喜欢。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未到现在,一直追寻着她的足迹,读着她的诗,伴随我走过了四十多年起起伏伏、跌跌撞撞的岁月。
你不能不佩服她的才气。一个不经意的生活小场景,她都能写出美丽动人的诗篇:“放下你的信笺/走到打开的窗前/我把灯掌得高高/让远方的你/能够把我看见……答应我,不要流泪/假如你感到独单/请到窗口来和我会面/相视伤心的笑颜/交换斗争与欢乐的诗篇”(1979.12《小窗之歌》)。多么普通的生活场景,多么深情感人的诗句,读后让人久久难以忘怀。难怪一位诗友说,舒婷的脚后跟都长着诗的细胞。
人生是一段孤独的旅程。当你孑孓独行在人生的旅途上,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抚慰你的心灵,陪伴着你一路前行。”第一次被你的才华所触动/是在迷迷蒙蒙的春雨中/今夜相別,难再相逢/桑枝间呜咽的/已是深秋迟滞的风……这是我们各自的不幸/也是我们共同的苦衷/因为我们对生活想得太多/我们的心啊/我们的心才时时这么沉重“(1975.11《秋夜送友》)有这么一位挚友,为你写下这么贴心美丽的诗句,陪伴你行走在人生路上,是一件多么难得的幸事啊!
当你孤独寂寞的时候,当你受伤迷茫的时候,当你欲哭无泪、欲诉无言的时候,读着她的诗,总是那么亲切感人,总让你感到温暖,总能给你以勇气和力量。象有一只温柔的手,抚慰你受伤的心;象有一团蓬蓬的火,让你感到人世间的温暖;象有一颗天边的启明星,以熠熠闪烁的光亮,照着你前行。“我为你扼腕可惜/在月光流荡的舷边/在那细雨霏霏的路上/你拱着肩,袖着手/怕冷似的/深藏着你的思想……如果你是火/我愿是炭/想这样安慰你/然而我不敢/我为你举手加额……为你窗扉上闪熠的午夜灯光/为你在书柜前弯身的形象/当你向我袒露你的觉醒/说春洪重又漫过了/你的堤岸……如果你是树/我就是土壤/想这样提醒你/然而我不敢”(1975.11《赠》)。为纪念一位在文革中玻迫害致死的老诗人,舒婷写道:“请你把没有走完的路,指给我/让我从你的终点出发/请你把刚写完的歌,交给我/我要一路播种火花……诗因你崇高的生命而不朽/生命因你不朽的诗而伟大”(1976.11《悼》)。仿佛这些话就是对你说的,仿佛这首诗就是为你写的。在你受难的时候,在你坠入人生低谷的时候,即使你的心在滴血,在流泪,有人对你说着这样温暖的话,有人为你写看这样动情的诗,你能不为之感动、为之奋起吗?!
舒婷的诗属于我,属于你,属于我们大家,更属于那个时代。她在答一位读者时,写出了那一代人共同的心声:“也许我们的心事/总是没有读者/也许路开始已错/结果还是错/也许我们点起一个个灯笼/又被大风一个个吹落/也许燃尽生命烛照黑暗/身边却没有取暖的火……也许/由于不可抗拒的召唤/我们没有其他选择”(1979.12《也许》)。在《献给我的同代人》一诗中,她写出了在思想解放的大潮中,那一代人的使命和共同的心愿:“为开拓心灵的处女地/走进禁区,也许——/就在那里牺牲/留下歪歪斜斜的脚印/给后来者/签署通行证”。
她象一个殉道者,肩负着时代的使命,承担着常人难以承担的痛苦和寂寞,兀自写着人们心里想说的话,唱着属于那个时代的歌。“我钉在/我的诗歌的十字架上……要我承担/我所不能胜任的牺牲/于是,我把心/高高举在手中/那被痛苦和幸福/千百次洞穿的心呵/那因愤怒和渴望/无限地扩张又缩紧的心呵/那为自由与骄傲/打磨得红宝石般透明的心呵/我的心/在各种角度的目光投射下/发出了虹一样的光芒……任天谴似的神鹰/日日啄食我的五脏/我不属于自已,而是属于/那篇寓言/那个理想……”(1980.10《在诗歌的十字架上》)。虽然她很累,很削瘦,依旧象斗士一样站在阵线的最前方。“现在,让他们/向我射击吧/我将从容地穿过开阔地/走向你,走向你/风扬起纷飞的长发/我是你骤雨中的百合花”(1981.4《?。!》)“我站得笔直/无畏、骄傲,分外年轻……中国母亲啊/给你应声而来的儿女/重新命名”(1981.10《会唱歌的鸢尾花》)。
舒婷的诗能走进每一扇窗子,走进每一个读者的心灵,又能站在时代的最前方,唱出一代人共同的心声。这需要一种高度,一种精神的高度,一种境界的高度,一种使命的高度,既能够俯首人生,又能够俯视时代。这种高度,就是我们传统诗歌文化中,心忧天下的家国情怀和普世情怀。唯有普世情怀的诗人和诗,才能代表一个时代,走进每一个读者的心灵。也正是这种心忧天下的普世情怀,使得舒婷和她的诗具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,成为一个时代的号角,旗帜和火把。“你的位置/在那旗帜下/理想使痛苦光辉/这是我嘱托橄榄树/留给你的/最后一句话”(同上)。
现在的诗坛,很热闹,也很寂寞。舒婷之后,诗坛再没有出现象她这样具有普世情怀的诗人。因此,舒婷和她的诗的出现,既是传统诗歌中普世情怀的传承与光大,也是一曲最后的挽歌。诗坛还会很热闹,诗坛还会很寂寞。直到若干年后,再出现一位具有心忧天下普世情怀的时代代言人。他头戴桂冠,背负十字架,高举着旗帜和火把,站立在时代的潮头。那将是中国诗歌发展史上的又一个坐标,又一座丰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