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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河

※张淑娟

2023年07月24日  浏览量:13

以前,读萧红的《呼兰河传》时,常常有一种冲动,想写写自己的家乡和家乡的大清河,可几次提笔都觉得言辞干瘪,像一段凝涩不通的音乐。最近一次回老家,落日西照,车子驶过大桥时,干涸已久的大清河居然又泛起了波光。我忍不住起身离了座位,开窗眺望,那种温暖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。

大清河离我们的村子有四五里远,严格说来,它不是我童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。虽然那时候,爷爷每天都去河堤里放羊,可我跟着去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的。说来奇怪,就是这为数不多的两三次竟让我有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。

我常常想起那帮羊,个头大小参差不齐,像一支队伍,在路上浩浩荡荡。赶羊的鞭子在爷爷手里甩得很响。他却不舍得抽在羊身上。一段小路之后,羊群就要爬上高高的河堤,紧接着就是一阵俯冲,不用指挥,它们争先恐后向着水草茂盛的河边一路小跑。到了夏天,尤其是闷热的午后,树上的知了亮开了嗓,爷爷就把羊群赶到水深一些的地方给它们洗澡。为此,他常常遭到其他老伙计的嘲笑:“养个羊跟养孩子似的,哪里有那么金贵哩!”“倒不是金贵,它们灵着哩,跟小人儿一样,洗个澡痛快痛快。”给几十只羊洗澡是需要分批次的。爷爷总是让“大卷尾”先洗。这是一只受主人偏爱的绵羊,形体瘦削,尾巴却异常肥大舒展,几年下来它生了十几只羊羔。齐膝的水里,爷爷攥着一把破旧的梳子,蘸着水,从头到尾给它慢慢梳理。当时,我的个子比大卷尾略高。我常常目不转睛地盯着它,等着看它“痛快”时的表情。粘在身上的苍耳被爷爷一个个摘下来了,绞缠的羊毛梳得顺滑了,撩一把水,爷爷着意帮它洗一下眼周。大卷尾发出咩咩的轻唤,站在水边的它的孩子们随即应和着,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。它的眼睛比平日看起来更温和更明亮,里面像是住着一束光。

这样的回忆让人觉得大清河是清浅的。实际上,也只有在雨水汇聚之后,大清河的水位才会上涨。记得我九岁那年的初秋,大人们在地里忙着干农活,长我几岁的两个表姐偷偷带了我去河的对岸捡枣子。我兴奋地跟随着。虽是刚过正午,可时令不饶人,河水发凉,穿着单薄的我一脚迈进水里,忍不住在心里就打起了寒战。最大的表姐十三四岁,她一手拉着我们,一手攥着一根一人多高的竹竿,每走一步,都要用竹竿探路,测试水的深浅。越往前走水越深,颜色也是越来越暗。无奈,已经到了中流,表姐不允许我打退堂鼓。走到最深的地方,水位已经和我的下巴齐平了,表姐捏起我的下巴向高处抬,她不准我说话不准我低头。终于,我们到了河对岸。夜幕降临之前,我们每人捡了半小篮儿的枣子。这是一次成功的冒险,当然它为我招来了平生第一次严厉的责罚。父母真是后怕了!那年夏天,邻村的两个孩子到水边玩耍再也没有回来。十里八村的人们正陷入空前的恐慌。可这样的恐慌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却居然是可以忽略不计的。

从那以后十多年,大清河几乎是断流的。河水褪去留下大片的细沙。风一次次地经过,留下一层又一层的纹路,像叠在一起的鱼鳞又像风吹水面时的涟漪,均匀而细腻。河边的沙土也是又细又柔的,抓在手里软绵绵。筛面的细箩筛过,这些沙土就有了面粉光滑的质感,把它装进备好的布袋,放在自家的热炕上。等到捂得和体温相近时,便把细皮嫩肉的婴儿放到这袋里,老家的人管这叫“穿土”。这软绵绵、热乎乎的土穿在孩子身上,不光干爽洁净,连睡眠都会变得香甜。读到牛汉先生的《绵绵土》还是几年前的事,看到他写他家乡的孩子有诞生在绵绵土上的习俗时,心里不觉亲切起来。“这习俗是怎么形成的,祖祖辈辈的先人从没有解释过,甚至想都没有想过。它是圣洁的领域,谁也不敢亵渎。它是一个无法解释的活神话。我的祖先们或许在想:人,不生在土里沙里,还能生在哪里?就像谷子是从土地里长出来一样的不可怀疑。”读到这几句,我几乎要流下泪来。心里隐约了许久却一直无法说清的情愫终于被倾吐而尽了。是啊,绵软的土包裹着柔弱的身体,这多像慈悲的土地馈赠给生命的华衣!土里有先人的哭声笑语,也有岁月的腥风日丽。祖祖辈辈的乡邻们大概早已洞悉:穿上这身土,孩子就成了有家的人。

世间总是干净柔软的东西最易触发人的感念。“细雨下个不止,溪上一片烟”。我喜欢沈从文先生的作品。大学的时候,神秘的湘西几乎成了我心中的桃花源,想起翠翠和傩送便对古老的边城心生向往。2014年初夏,终于如愿来到凤凰古镇。在旅行社精打细算的时间里,古老的吊脚楼风情万种,我却只好走马观花。沱沱江上碧水清流,划桨的女子温婉可人,不觉使我想到沈从文,想到他的古道热肠赤子之心。

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谁与故乡不是互为表里?年少离乡,频频回望,看故乡的山水、故乡的云,想家乡的亲人、树木甚至田里的作物。故乡是那冰雪中的炭,暗夜里的光,是枝头的四月,人生的艳阳。直到有一天,萍漂千里,我们真的成了风雪夜归人,故乡也就真的成了一件衣裳。尘世风沙重,以之御寒凉。就像那日,当我的手指化作坨坨江里的一尾鱼时,我便认出了我的大清河。只是,它换了一个名字在遥远的异乡日夜流淌。

故乡在我身上。它未曾离开过我,我也未曾失去过它,就像爷爷和他的老伙计们,河堤旁他们渐次睡去,夕阳西下,大清河,依然是他们的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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